春节有闲,约友人出游。今年首选自然是朝阳门外的东岳庙,因为它已尘封半个世纪了,现代北京人早已将之排除于宗教场所外。殊不知民俗乃有生命力的,并非泥捏的大帝,吹口气就叫活起来。不过,作为北京市民,有幸恭候50年,也就应该喊长生不老,所以我们就相约在东岳庙门口。
高楼群间的庙门口虽然张灯结彩,还让几位扭秧歌爱好者的扭姿来烘托烦心的锣鼓声,但依然撑不起架势。我们买票进门,站到了清朝皇帝康熙题写的“瞻岱门”前,这才从记忆中找回东岳庙光辉的过去。700年前的中国人够聪明的,他们发现用一种中国教来将天上的神仙大帝和地上的百姓融汇贯通,中国人追求什么,全可以通过道教在未来和过去眼见为实,以迷糊现实的痛苦的压力。元明清历代皇帝都明白这个道理,所以才有现任大帝给精神大帝历年拜祭的表演。其中不能不说康熙最聪明,他以满族大帝身份来题词,就将汉族精神大帝从山东泰山到北京全联成一体。妙在白色楹联为满族传统,挂在朱门侧也能用。院子里的主建筑和元明清时期的碑刻,是保留着中国人文传统部分内涵,但是其压仰感很重,尤其是残破的驮石碑的石螭首龟趺,游客们很少徘徊其中。游客们多数脚跟脚地挤在两廊的七十六司前,想体验出善恶有报的逻辑规律。笔者看过30年代的《东岳庙七十二司考》书,其中文字描述的地狱苦难,让人从脊梁骨就凉起。而眼前雕塑的好仙坏鬼,则实在像是刚从天堂出来的,既不可爱也不可怕。对照1913年法国肯恩博物馆的老照片,则更令人怀疑传统精神表现在何处?
主殿叫岱岳殿,安排是东岳大帝在北京的办事地方,其架势则同太和殿相类,只有座前多个大香炉。负责人关心到现代人的身体健康,故而新规定香只准放上去,不准点着,这让笔者很感欣慰,肯定也叫卖香人更欣慰,因为可以让炉香原封不动地再生财。只不知请示过东岳大帝没有?当年顾颉刚前辈判断道:“可以说是北京人的迷信的总汇,他们的生活上无论起了何种的不安,或生了何种的要求,都可以到东岳庙里去请求解决。”可以想见东岳大帝曾经有过多么大的威力啊,现在则神魂兮归来,反要北京人给他站脚助威了。
我们来到育德殿内,这里原规定为东岳大帝和淑明后的寝宫,现在把原在朝内大街的延福宫的木刻天官地官水官三像搬过来陈列,东拼西凑,就似有原始中国教中对于天地水的崇拜味道了。其实,古代人类,不分中外,对于天地水都是崇拜的,只是崇拜方法和演变不同,更是同现代的天地水观念很不相同。但三位刻像前的拴绳上,挂着串串的小红木牌,拿起来看,原来是祈福人奉献的,他们花十元钱,“请”一块牌来将自己心愿挂起来,好让现实主义的大帝天天看见。这就让笔者大为高兴,因为顾颉刚前辈在1924年来东岳庙考察的文章中,并没有这情景。
更让前辈们料不到的是,重新开张的东岳庙里,现代市民们已经用新的崇拜方式来表达,重新培养新民俗于这个又旧又新的庙宇中。问题就在后院,历史上是市民最关心的娘娘殿、玉皇阁、文昌殿、关帝殿、五祀之神等,已经飘渺无踪影,原楼改成北京民俗图片展览,和做买卖之地。市民们依然簇拥其间,是在怀旧?或是从移风易俗中再塑人生?我们几个书呆子,站在一棵见过神仙的老树下,百思不解,史学家说:“这是中国八股特色。”艺术家说:“这是流动的人生和凝固的艺术相遇。”民俗学家说:“先不下定义,还是收集点一手资料吧。”于是相约到庙外500年前的鸡市去品尝春天之吃了。